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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中也诞生祭|02:00】物种博物馆

上一棒 @橙子绿呀绿 

下一棒 @卡斯特特特 


*2022.04.29

*中也生日快乐

*BGM:Mermaid - SKOTT


00.


第一周期:


以生鱼虾为主食,附300ML营养液,但A5158号研究体躲在K6717号研究体内不肯进食,进展僵持在第3天时,我失手打碎酒精,察觉到A5158号有异动,遂修正方案用酒诱引。


经多次尝试,以红酒效果最佳,A5158号开始进食,该阶段持续12天。成功收集到外貌、头发、体表粘液、进食习惯相关信息。未能成功将A5158与K6717号实验体分离。


研究经费超预算175万日元,用于购买高级红酒。


第二周期:


因A5158号具有主观故意性将饲料丢到研究员(本人)脸上,翻译为表达出强烈更换饲料意愿,遂更换熟成海鲜为主食,附粗粮与300ML营养液,A5158号实验体对熟成类食物具有强烈兴趣,推断其进食倾向与人类相似,研究员(本人)用午餐剩余盒饭试图进一步证明推断,A5158号产生强烈情绪反应,将其再次丢到研究员(本人)脸上,补充推断,A5158号可产生与人类相似情绪,如:嫌弃、愤怒等。


该阶段持续12天,A5158号较第一阶段更为活跃,偶尔从K6717号实验体体内离开向隔离墙外观望。成功收集到A5158号情绪变动、进食倾向、作息规律相关信息,未能成功将A5158与K6717号实验体分离。


研究经费超预算200万日元,用于购买高级红酒和研究员(本人)更换被食物残渣污染的实验服若干套。


第三周期:


为节约饲料成本,将A5158号饲料更换为研究员同配料盒饭,进食后观察未发现异常,其表现出对口味较重类食物偏好。对研究员(本人)防范程度减弱,对问答形式试验态度有所改善,约有63%概率注视回应、22%概率表现愤怒情绪,15%概率不给予回应。


该阶段持续12天,研究在第11天有重大进展,在饮用过研究员(本人)出于试验目的添加入少量酱油的红酒后,A5158号第一次发出声音,经监控音频反复确认,与人类语言相似度高达99.7%,归类为相同语言,内容分析为“太宰治”,为研究员(本人)姓名。


推断A5158号得知该信息的方式有两种可能性:


  1.  A5158号实验体具有强大的学习能力,通过其他进出实验室成员对该研究员(本人)的称呼发音模仿习得。

  1. A5158号实验体本身对人类文化有一定程度了解,初步推测范围包括识得部分文字,掌握一定程度语言能力,通过研究员(本人)实验服上名牌获得信息。


研究员(本人)推测第二种可能性几率较大,遂进一步证明假设,使用500ML高级红酒为诱饵,经数次交涉,成功获得A5158号实验体重要信息。


A5158号有名字,音译成人类语言为:


                            中原中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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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中也,到进食时间了哦,不要再躲在K6717号里面了,嗯… …让我看看,今天是牛肉、鸡蛋… …还有小孩子最喜欢的牛乳哦!”黑发青年披着一身雪白的实验服,他手里捧着两盒盒饭,像哄骗儿童吃药般手舞足蹈地挥舞着,为了不遮挡视线将一侧碎发撩在耳后,露出一片光洁的额头和弧度微微弯起的眼睛。


而被他热烈注视的方向一眼看过去并没有什么活物,那是一面玻璃材质的墙,足有三四层楼高,墙内盛满了水一样清澈的液体,一团青黑色的庞大物质占据了其中近三分之二的体积,在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蠕动着,看起来柔软粘腻,竟像在呼吸。


“它”对青年的呼唤置若罔闻,暴露在外侧的体表像被内部以抱怨似的力度推搡了一把,随后又恢复平静。青年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把牛奶倒进玻璃杯里加热,又加了两勺蜂蜜,放低的声线也如牛奶般冒着甜蜜的热气。


“中也,这一周期的预算已经花超三百万了,如果再买红酒的话我会和你一起被森先生丢出研究所的... ...从K6717里面出来好么,我这杯牛奶也让给你。”


他安静等了片刻,那一团乌黑终于有了反应,以一种奇异的频率扭曲颤动着,连带周围的水液荡起波纹,缓慢地露出一道狭窄漆黑的缝隙,一眼望去像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海底峡谷。继而,一条哪怕以人类的体型来评价也略显纤细的手臂从缝隙中探了出来,青年眯起眼睛,只能扑捉到一抹泛着银光的蓝从水中径直而上,因为其过快的速度几乎把水破开了一道气柱,“它”灵巧地从隔离墙顶端留出的缝隙腾身跃出,凌厉地落到水墙前一潭为了“它”而特意打造的水池中,溅起的水帘像一个巴掌拍向一旁的青年,所幸他早有防备,好整以暇地收起防水的毯子,擦拭几缕挂着水珠的发丝,听到对方因不常使用而有些生涩僵硬的声音。


“它叫噗呲,我说过很多次了!噗呲不喜欢被叫成K6717,它有自己的名字,太宰是... ...是笨蛋!”


“噗——哈... ...好,好,”被称为太宰治的年轻研究员弯着眼睛笑了起来,他把餐盒和牛奶摆在水池台面上,被对方用自以为刚从人类口中学会最恶毒的字眼骂了以后心情更加愉悦,嘴上还不忘哄骗,“我告诉过中也,'笨蛋'在人类文化中是很过分的词,被这样骂我也会伤心哦,所以为了补偿,今天必须吃掉煮鸡蛋。”


中原中也不耐烦地甩动着尾巴,任太宰治将餐巾围在他细长的脖颈上——对,尾巴。


准确来讲并不是尾巴,它过于畸形,像是被一层覆盖着银蓝色鳞片的肉膜粘连在一起的两条腿,甚至可以从表面摸索到膝盖的弧度。腰部向下,临近末端的扇形肉膜最纤细的地方从两侧突兀的凸起,太宰治曾细细摸索过,猜测那是人类脚踝一样的结构,可惜的是中原中也还没有允许被他放进那台怪异的茧状机器里进行全身透射。


“喂,不要再盯着我的尾巴看。”中原中也将它藏到水面下,尾尖一弹纵身跃起,坐在了水池台面上,把大半的身体暴露出来。


以基因角度来讲,中原中也是一条人鱼——地球上最后一条人鱼,一条畸形人鱼。


可是比起人鱼,称之为怪物更合理。一头海藻般夕阳色的头发在被捕捉时缠住了金属编织的渔网,太宰治亲手修剪过,又重新长到了肩膀。由骨刺和浅蓝色半透明的肉膜形成的耳朵成日里藏在头发下面,需要清洁和检查时被千哄万骗着才肯撩起露出,薄薄的一片触感冰凉滑腻。


他眼尾和脸颊边缘铺了一层银蓝色鳞片,眼睛是比深海更清更冷的蓝色。如果只看它的脸,或许会惊叹这是比海妖还要迷人的生物——捕捉它时葬身海底的人类原本便是如此认为的,直到他们看到它跃出水面的身体,纷纷发出惊恐的尖叫和谩骂。他们叫它——怪物。


锋利可怖的骨刺一根根从它脊椎的每一截刺出皮肤,肩膀和手臂外侧覆盖着银蓝色鳞片,它的胸骨很薄,却比人类要更加突出一些,本该是肋骨的地方有几道被鳞片藏起的缝隙在微微开合,像翅膀一样嗡动着,在呼吸。那是它的鳃。


它身上有刺!还有鱼鳃!真恶心——真恶心!


这是什么鬼东西!人类?还是人鱼?不……是怪物吧……一种还没被发现的怪物!


天呐,它身上都是粘液,谁的!它的?还是那条恶心的章鱼!


叫太宰先生……要叫太宰先生来!这个怪物杀死了我们太多人了……该死的、太宰先生一定有办法捉住它!


…… ……


和被鲜血染得浑浊不堪的海水一起,那是中原中也被关进研究所前最后的记忆,而距离他和噗呲第一次从玻璃墙内醒来,已经过了近半年时间。


中原中也捧着牛奶,边喝边等着太宰治将盒饭拌好送到嘴边,并不是他不愿意或不会自己动手,而是在被人类称之为手的部位,他只有一双和扇形尾尖一样形状,骨节的缝隙间用半透明蓝色肉膜连着,类似于蹼一样的东西。骨骼前端是坚硬锋利的指甲,比起使用人类餐具进食的精细工作,更适合当作凶器。


“我不吃煮鸡蛋,”用锋利的牙齿咀嚼着太宰治喂来的牛肉,中原中也的声音有些含糊,“它比海龟蛋味道还要恶心。”


“嗯……嗯,最后一次。”太宰治随口敷衍着,将切成两半的鸡蛋喂进中原中也嘴里,他总是说最后一次,但是中原中也抱怨过便忘,也懒得记在心里下一次拿出来质问,海蓝色的眼睛一眨转眼便移去别的地方。


太宰治喂过他的实验体,才得以空闲席地盘坐在水池边,边吃着自己的那一份,边看中也颇有精神地在玻璃墙内和水池间来回跳跃。等他吃完最后一块牛肉时,中原中也已经是第三次从墙内跃出游到他腿边,用尖尖的指甲指着墙的方向,神色不满。


“喂,太宰,噗嗤不喜欢上次的鱼,说有一股腐烂很久的腥臭味,你是不是又买便宜货了!”


“已经连'便宜货'这种词都会用了吗,”太宰治夸奖般揉了揉他湿漉漉的头发,起身将餐盒扔进垃圾筐,抽出一双一次性隔离手套,“可是因为中也的不配合,我每个月都透支了大量的经费却交不出令研究所满意的报告,已经没有预算给K6717买新鲜的鱼类了… …”


面对他的故作为难,面前的人鱼不出所料地耷拉下了尾巴,在水底烦躁地搅动着。太宰治不慌不忙地戴上手套,整理好实验服,垂眸欣赏够了人鱼被戏弄的模样,这才半跪下身:


“所以... ...今天可以配合我么,中也。”

张开双臂对做人鱼做出拥抱的姿势,研究员先生微笑道。


02.


覆盖身体不同部位的银蓝色鳞片硬度不尽相同,用金属钳敲击会发出有微弱差别的美妙音阶。太宰治说中也的鳞片是一种天然的乐器,若人类有幸演奏,便会听见大海的声音。


但他现在显然还不够幸运,仅是测试了坚固程度,中原中也便因为痒意不耐烦地甩起了尾巴,“要拔就快一点,敲来敲去的好恶心。”


“真是粗鲁的人鱼,我可是在为自己考虑。”太宰治微微笑道。他把躁动不安的尾巴按在掌下,中也与他过去见过所有的人鱼都不同,他没有流利的体型,也没有硕大饱满的尾巴,但是他的鳞片比它们都要危险,边缘比刀刃更为锋利,稍有不慎便划出一道血线,“嘶... ...”太宰治叹了口气,摘下破损的橡胶手套,抽出绷带止血。


害他受伤的人鱼看到滴落在自己鳞片上的血液,甩了甩尾巴尖不说话了,等太宰治再摸上去时发现鳞片的边缘都向内收合起来,像是一匹柔软而任人赏玩的绸缎,他不禁失笑,挑眉调笑道,“原来中也之前把鳞片竖得和刺猬一样都是故意的。”


“少废话!”人鱼体温冰冷,脸颊却因为恶作剧的小心思被戳破而泛了层红,那片他想取下的鳞片有生命一样嗡动起来,给研究员先生留出可以探入手术钳的缝隙。他揽过中原中也的脖子,用手捂住他蓝色的眼睛,怀里的人鱼明显对人类过高的体温有所抵触,愣了一瞬正要挣扎,突然感到一阵刺痛,下一秒太宰治已经撤身离开。


一片流光溢彩的银蓝色鳞片被他像战利品一样捏在手里摇晃,“已经结束了哦,”太宰治对着没有反应过来的人鱼笑眯眯弯起眼睛,“哄骗人类稚童打针的小把戏,中也果然很受用呢,让我猜猜... ...看起来那么小一只,中也不会才七岁吧!莫非还是人鱼幼崽么?”


“我已经一百一十七岁了!”中原中也恼羞成怒,撑起上半身冲他低吼。于是狡猾的研究员先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已经一百一十七岁了,这可是无法检测的重要信息呢,我会好好记在这周期的报告里的。”


意识到自己被戏弄的人鱼愤怒地跳进水池一甩尾巴,把研究员从头到脚淋透,翻回了玻璃墙内。


太宰治注视着那团安静的青黑色庞大生物蠕动着打开一条缝隙,中原中也的身影闪入其中后重新闭合,他扬起的唇角才慢慢抿成冷淡的弧度。


距离建立地球上第一所物种博物馆,只剩下六个月的时间了。研究员先生把那片人类体温无论如何也捂不热的鳞片贴在手心,向标本储藏室走去。


洁白的装潢使得这间常年保持低温的储藏室显得更为冰冷,他把新取下的鳞片放在营养液中,打开电源后桌面上所有的仪器发出荧蓝色光芒,太宰治戴上一只护目镜模样的镜片,墙上的分针悄无声息间转动了七圈,他才摘下镜片揉了揉眼睛,起身走到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冷藏柜前,输入密码打开,白雾一般的冷气扑面袭来。


十几个密封的玻璃瓶贴着标签整齐的陈列在单独隔间内,太宰治把新取下的鳞片放进一个空玻璃瓶,在标签纸上用漂亮的字迹写道“A5158号尾部鳞片,硬度10+,扇状、色泽贝母银蓝,构成元素暂未命名”,摆好后,太宰治垂着眼,指尖掠过余下那列冰凉的空格。


半年前,他接到了人鱼种群濒临灭绝的文件和新的研究项目——将地球上最后一只人鱼收藏进人类的第一座物种博物馆。


人鱼这种生物总是在古老的神话中传唱,但事实上它们真正出现在人类视野,以爆炸般的趋势引发全球震荡,距今也不过四年时间。自那则有关人鱼肉药用价值的报道出现在世界报头条以后,人类不约而同,犯下了一场惊世骇俗的种族屠杀案。


起初,每天有成千上万的碎肢残骸被渔网捕捞,鲜血染红的海面像是在以一场经久不息的燃烧来祭奠她的孩子。上至最顶级的餐厅,下至贫民区的路边摊贩,纷纷立起新鲜人鱼肉的招牌。一时间有关它的做法口感和神奇疗效的新闻铺天盖地,踩在人鱼尸体上的全民狂欢持续了一年之久,人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种生物数量的骤减,圈养用来繁殖试验的那群无一例外地死亡,还未从天降恩典的狂喜中回过神来,人类便陷入了失去的恐慌。


于是上位者率先垄断海洋,他们驱逐了渔民,切断人鱼流通的渠道,派遣潜艇与无人机昼夜巡查,把剩下的人鱼抬上了顶级拍卖会场。拍卖成功的人鱼会在胸口盖上一串独一无二的数字,那串数字成为了成功人士炫耀的筹码,清晰的、紫红色,好似屠宰场食用肉类检疫通过的印章。


人鱼的灭绝日意料之中地到来了,整整一年时间,人类几乎掏空了大海仍一无所获。

直到中原中也的出现。


中原中也被拍摄到的地方是一片冰山覆盖的偏远海洋,无人机被暴力销毁前只传送来一张极为模糊的图像,整个研究所的学究对着这张怪异的照片一筹莫展,险些要当作系统故障放弃时,它被送到了那位身居高位却总是一副无所事事模样的年轻研究员手中。


“嗯... ...是一条人鱼没错,”太宰治食指指尖敲了敲屏幕,挑起眉梢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非常有趣,它似乎正骑在一只巨大的章鱼身上。”


03.


一幅在超现实电影中才会上演的画面:年轻的研究员坐在水池台面上,他指尖缠绕着艳色海藻一样的发丝,一缕一缕地把玩。头发的主人大半个身体潜在水下,脑袋靠在研究员先生的膝头,因为咀嚼的动作而小幅度颤动着。


那是条正抱着一袋小鱼干当零食的人鱼,他海蓝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投影在墙壁上的画面——关于挪威海怪克拉肯的科幻纪录片。


“喂,太宰,他们是怎么说服这一只噗呲出演的,支付它很多鱼么?”


“这是特效哦,”太宰治回答:“也就是假的,事实上人类至今为止还没有经过证实成功捕获一只克拉肯的先例,除了K6717——不过它是在中也被我带回来以后自愿被捕捉的,这个消息仍在封锁状态。”


“它叫噗呲。”


太宰治没有理会中原中也执着的强调,睫毛低垂着梳理那一捧湿润柔软的长发:“吓了我一跳呢,那天晚上去海边想在中也清醒前捡些贝壳当见面礼,突然就被一根触手缠上了脚腕,我还以为终于能死掉了。”


的确如太宰治所说,中原中也被捕获的前三天虽然处于昏迷状态,却因为应激反应不停地无意识痉挛并发出嘶吼,太宰治将他束缚在隔离仓内早早布下了人鱼苏醒发狂的应对措施,可偏偏被那一袭比教堂的琉璃窗还要晃神的鳞片扰了心智,竟试图用哄骗孩子的把戏去捡些贝母珠壳来安抚他。K6717便是在那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岸边,找到太宰治,被带了回去。


而人鱼也的确被轻易安抚了,醒来时它被熟悉的触手包裹在茧装的空间内,在他作为人鱼仍算短暂的生命中,大部分时间都在这种保护中沉睡着。也正因为此,它才没有不顾一切地要回到大海。


太宰治默不作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人鱼仍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在遇到太宰治之前从没有生物会听它说它们的故事,人鱼不会,大海也不会。


“最开始我是要吃掉它的,”中原中也眼睛亮亮地回忆道:“它也想吃掉我,出于对待对手的礼貌我们交换了名字... ...唔,虽然噗呲在说名字的时候偷袭我,但是我更强一些,原谅了它。”


太宰治挑了挑眉:“它怎么偷袭你?”


“它正说着名字,突然吐了我一身黑色的东西!我的鳞片连续三个月都脏兮兮的。”


听见中原中也不满的抱怨,太宰治轻声笑道:“中也,那不是名字,它只是察觉到被吃的危险在袭击你而已。”


“于是我就一尾巴把它揍晕在海底了,”中原中也自顾自说着,丝毫不在意太宰治是否提出相反意见,“虽然是我的手下败将,但是它也很强,比人类要强上一万倍,噗呲一脚就可以掀翻人类的一艘船。”


“嗯... ...真是厉害呢,”太宰治将他耳朵上那片肉膜捏在指腹揉搓,人鱼觉得痒要向前躲闪,被研究员先生不轻不重地按住了肋骨处的鳃,拨动了两下,语气平淡地转移中原中也的注意力:“那为什么最后没有吃掉呢。”


中原中也似乎没听到一样,注视着纪录片中人类尖叫着“Kraken苏醒了”像老鼠一样四处逃窜的画面,他晃了晃畸形的尾巴问:“太宰,你们人类为什么那么爱起名字,叫噗呲Kraken,叫它们人鱼,叫我怪物。”


身后的研究员先生许久没有回应,直到人鱼觉得怪异想回头看,却被突然贴在耳廓肉膜上柔软的热度烫得浑身一颤。太宰治离得太近了,自己耳部敏感的神经可以清晰感受到他嘴唇的纹路,属于人类陌生温热的吐息要侵入脑髓,它全身的鳞片几乎瞬间便耸立起来。


如果太宰治要吃掉它,中原中也心想,自己可以在0.7秒内撕裂这个人类的喉咙。它尖锐的指甲能捏碎那对琥珀色眼球,它想太宰治一定在里面灌了蜜糖,粘稠的糖浆会粘在自己畸形的蹼上。它还可以轻而易举咬断他的舌头,那一定是人类用来诱骗谋杀的凶器,太宰治竟狡猾到,试图用呼唤一只人鱼的名字——来谋杀一条人鱼。


对——还有他的手,会被自己的鳞片割成肉条,对于人鱼来说过于炽热的温度会冷却下来,会冷到与深海的水、与它所触摸过的所有生物再无异处。于是再也没有生命可以胆大妄为到拥抱它骨刺嶙峋的脊背,再也没有什么能灼伤它。


人鱼等待着人类张口。


“中也。”


人类的耳语轻柔低缓,他像是在等屠杀者擦拭刀身太久,哪怕落得如此温柔,竟也如天灾一样。


“原谅他们吧,这会让他们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太宰治说,“但是中也说过,经常会在海底峡谷救下跳崖自杀的水母对么?”


“中也才是救世主。”


研究员先生一如既往的,等待人鱼因为赞赏洋洋自得,或是不肯被以善良形容而恼羞成怒,但是他等了半响,只等来一双比深海更要认真清澈的眼睛。


中原中也问他:

“太宰治,你吃过人鱼肉么?”


04.


实验台上的仪器因为使用者不优雅的操作方式发出刺耳的碰撞声。年轻的研究员动了动唇,无声骂了个粗鲁的字眼,面无表情地将比例配错的溶液倒进回收池。过去他从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自那日起,人鱼已经快一个月没有从K6717号体内离开,任他用再昂贵的红酒引诱,中原中也好像在触手包裹的茧中陷入了沉睡,连一根头发都吝啬于从缝隙中露出来。如果不是尚能检测到水箱内存在两个生命体,太宰治几乎以为人鱼已经逃回大海。


尽管知道人鱼在不活动的情况下一个月不进食并不会有危险,但物种博物馆修建进度却不肯像他一样耐心等待。它被修建在海上,是用透明水晶打磨成的方型,顶级的雕刻师们正在它的外墙篆下栩栩如生的人鱼。在它三千平米展厅的中心早已砌起一只与整个博物馆连为一体的水晶匣子,前方立了一座黄铜碑牌,在不久之后将用精致的花体字向观赏者们介绍,这是地球上最后一条人鱼。


人类将知道它是如此特殊,与葬身人腹的任何一只人鱼不同。他的鳞片是贝母银蓝,他的头发是夕阳点燃的海面,站在展柜前的每一个人都可以看清它,看清它的脸与畸形的身体。因为负责亲手将他收藏的年轻研究员曾说,这将会是世界上最传奇的标本,他会让人鱼的一切不因死亡而黯淡。


太宰治将重新配好的溶液导入注射器,走向角落那几箱散发着淡淡腥味的东西,没注意到一直暗淡的屏幕亮了起来,屏幕画面中这一个月来一直重叠在一起的光点突然分开,颜色更亮的那只像是极为暴躁地在所属的空间横冲直撞了几圈,而后躲到了角落,一闪一闪地颤动着。


"该吃晚餐了中也,今天餐后甜品是草莓刨冰哦,上次你在电影里看到说喜欢... ..."太宰治捧着两盒盒饭和甜品走进实验室,话音还未落便戛然而止。实验室的水墙内,大部分时间缠绕成球状充当茧的巨型章鱼竟然把所有的触手都舒张开来,骤然增大的体积险些要挤碎厚重的防弹玻璃,硕大的吸盘粘在玻璃内侧,几乎遮挡了外界的全部视线。


太宰治脸上挂着的微笑敛了回去,他放下东西走到玻璃墙前,视线透过触手的缝隙,终于在内侧的角落捕捉到中原中也的身影。人鱼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像是在发抖,在他周围不远处有几条体型纤细的触手不知所措地摇晃着,似乎想安慰他又怕遭到抗拒,正不知如何下手。太宰治眼睛垂了垂,曲起指节轻轻敲动玻璃,试图引起人鱼的注意。


"中也,不舒服吗?"他尽量放缓声音对人鱼说:"到我这里来。"


人鱼的听觉极为敏锐,哪怕隔着屏障与海水还是听到了人类的呼唤,他摇晃着尾尖,耳朵上的骨刺挺立肉膜微微发颤。他看向太宰治,年轻的研究员目光专注,一副对任何事都应对自如的姿态,好像在告诉自己:只要到他身边去,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但人鱼的视力也同样敏锐,于是他同样看见了太宰治扶在玻璃上那只手掌,并非温柔轻盈的,绷紧的线条没能隐藏的力道暴露了他不妙的情绪和意图将入侵者驱逐出自己领地的压迫感。在他的记忆中这副模样只会出现在野兽身上,中原中也想,但是野兽做起来狰狞难看,太宰治却是美的。


于是在太宰治忍不住再次开口时,那束蓝色的身影从水中攀起跃到空中,又轻巧地在半空中翻了个身向太宰治扑去,过于凶狠的力道把他撞得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环抱住人鱼赤裸的脊背一同跌进水池里。


太宰治没来得及闭气,勉强在水里维持住平衡的样子有些狼狈,中原中也的尾巴缠绕着他的腿令他动弹不得,只能双手从下面将人鱼托抱起来,湿透的头发搭在眼前,太宰治平复着呼吸,将它们撩在耳后,垂眼打量挂在自己胸前的人鱼。


"看来中也不用进食,精力充沛到还可以谋杀自己可怜的饲养员。"


人鱼脑袋埋在他颈窝没回答,伸出冰凉的舌头舔了舔,尖锐的牙齿一口咬了下去。太宰治倒吸一口气,一声不吭地把他扛上台面。以一个成年男性的臂力来看中原中也不算重,但在太宰治抱着他走向试验台的那段短短的路程却因为失血有些头晕,太宰治一只手撑住桌面缓解眩晕,揉了揉人鱼的头发率先示弱:"好、好,是我错了,可以松口... ..."


太宰治突然收了声音,半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大,他看向自己刚刚托抱着人鱼尾巴的手掌,上面沾满了晶莹黏腻的液体,与中也平时鳃部的鳞片上那种清清凉凉,有股大海味道的粘液不同,它是温热的,散发着腥甜的气息。


"中也......"太宰治喉咙发紧,他轻轻拨过人鱼后腰的鳞片,贴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到成熟期了。"


05.


中原中也不记得一切是怎样发生的。沉睡中身体涌上陌生的热度,他像溺水般胸口酸胀喘不过气,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无厘头地在所处的空间内横冲直撞,四周并非是广阔无垠的,数次被坚硬的墙阻挡后才迟钝地想起这不是大海,而是人类实验室的水箱,属于那个年轻研究员的地方。


人鱼的听觉因为生理的异样而阵阵嗡鸣,身体中爆发了一场海啸,它想尖叫却咬住了嘴唇。被赐予的独特声波会杀死大海中所有生命,人鱼不能尖叫。


中也。他听见了人类的声音。太宰治向他张开双臂。太宰治接住了他。太宰治与他一同沉溺。太宰治又抱他上岸,与他耳语。


然后,鳞片。

他后腰尾椎下一掌处,最隐秘的鳞片被温柔地拨开。他不知道太宰治是怎样找到的,或许是听到——他听过自己身体的每一片鳞片被手术钳敲打时发出的声音。太宰治说那是最美妙的乐器,但是藏在其下的并不是缠绕精致的铜丝、细细打磨的琴弦,而是肉。


温热的、浅红色的肉,像欲开的花苞一样拥簇着,推挤出腥甜的粘液,从鳞片的夹缝中渗漏,沾了太宰治满手。人类的呼吸声逐渐急促,他的手远不如自己的蹼与尖锐的指甲来得令人生畏,修长而纤细,看上去没有丝毫捕食能力,可偏偏能把他逼得发疯,挣扎着想逃离这种恐怖。


太宰治把他的肉从内而外地撬开,耳朵上的膜用牙齿磨着,鳃部的鳞片像是大提琴的音弦用指尖撩动。太宰治钳住了他的尾巴,一声一声对大海告解。


中也。他的尾巴被撕裂了。


中也。他的血液被烧灼了。


中也。他的内脏被搅乱了。


人鱼的脖颈高高扬起,他的獠牙还沾着人类的血渍,畸形的身体绷成一弯弦月。


他被踏足了。


太宰治的呼吸从未有过的躁乱,一身潮湿的绷带散落下来也没闲暇换副新的,随手向上拉扯堪堪遮住了人鱼咬出的伤口。手术台堪称凶案现场,血、水和体液混在一起,还落了几片因为粗鲁的行径掉落的鳞片。太宰治收好鳞片将失去意识的人鱼抱起来,亲了亲他冰凉的嘴唇,想带他回自己的休息室去。那里有浴缸,有床和投影仪,如果中也要求,他还可以买上几袋小鱼干。

太宰治猜中原中也会喜欢。他希望中也喜欢。


水箱中的巨型章鱼用触手敲击着玻璃,几乎带动着整个实验室轻微震颤,如果是在它刚来研究所的时候造成的影响或许不止于此。太宰治打开实验室的门,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瞥了它一眼,食指贴在唇上,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06.


中原中也显然不喜欢。


"太宰治,你就睡在这种地方吗?"昏睡了三天终于醒来的人鱼丝毫不见疲态,精神奕奕的脸上充满嫌弃与怜悯,"这个房间连我的尾巴都放不下,难怪你这家伙性格扭曲,原来是太弱小了在人类世界抢不到地盘。"


"... ..."太宰治揉了揉眉心,比起三天前被搞得一塌糊涂的中原中也,他的状态看起来竟然更差一些,眼下一片睡眠不足的青黑,连那副面具一样的笑容也懒得戴了,"是么,原来这就是中也三天把我抽下床57次的原因。"


中原中也并不介意管理员的冷嘲热讽,睡眠不足而脾气暴躁是正常的事,就连自己也曾经因为被吵醒而打碎过三座冰山。中原中也摸了摸尾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它似乎比之前更有光泽了些,但是不改畸态,盘踞在床上像人类的两条腿一样,鳞片也没有因为长时间离开水而发干。


他满意地甩动尾尖提出要求:"我要回水箱,噗呲呢?很久没见我它会着急,你有好好喂它么?"


太宰治手指一顿,盯着理直气壮的中原中也看了几秒,眉毛可怜地耷拉下来:“中也,”他扯下自己锁骨的绷带,苍白的皮肤上有一个突兀的牙印,獠牙的位置咬得太深现在还在渗血,太宰治感觉不到疼一样拉扯给人鱼看,“我还是伤者,更需要照顾。”


中原中也眨了眨眼,记得自己确实受不住情热的折磨给太宰治来上了一口,但他有收住力道,不然以人类脆弱的身体早就变成一堆碎骨。太宰治眉眼低垂着,嘴唇干裂毫无血色,看上去看上去颇为可怜,中原中也又想到三天前是太宰治帮助他渡过了第一次发情期。人鱼生殖率极低,是相当忠贞的动物,在漫长的一生中只会拥有一位伴侣,虽然太宰治并没有经过自己的允许,但是——


中原中也目光一一扫过太宰治头发、脸和被绷带包裹,线条优美的身体,哪怕以人鱼的标准评价都是无可挑剔的。至于兽类十分看重的繁殖能力,他回想起那股逼人发疯的热,和嵌在身体深处恐怖的尺寸和力度,以及他现在还酸软的尾巴,不得不承认太宰治确实拥有让自己孕育强大后代的能力——或许因为物种差异的原因会有些畸形,但是没关系,他也是畸形的,就算会被大海排斥,也可以找到另一只噗呲成为朋友。毕竟人鱼与海怪只能成为朋友。


"中也?"

太宰治伸手在发呆的人鱼眼前晃了晃,并不知道对方已经在大脑里计划好了很久之后的事,而自己还在费尽心思思考如何把他留下来。


最终中原中也在伴侣与朋友间权衡后一锤定音:"这样,白天我去陪噗呲,晚上来这个小箱子里陪你,"说完他又用尽量不会伤害到对方自尊的语气和管理员先生商量道:"太宰治,这真的是你最大的房子了么,如果你实在不行,下次分配地盘时我可以帮你去抢。"


"中也... ..."太宰治呼出一口气,微笑着说,"谢谢你,这真是两个天才的主意。"


人鱼摇晃着尾巴显然也很开心。他不知道人类如何,至少人鱼是对伴侣有极强占有欲的生物,它们绝不会允许有其他生物和自己分享伴侣的注意力,而它们也同样高傲,在战斗力或繁衍能力方面被打击是有相当侮辱性的事,不过看起来太宰治要比人鱼大度得多,中原中也不禁松了口气。


太宰治还是把他抱回了实验室,怀里的人鱼心情不错,一开门就叫着巨型章鱼的名字从自己怀里蹦了出去跃身回到水箱,欢快地围在颤成一团的海怪身边游了两圈,但是他的朋友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露出一条缝隙迎接他,也没用触手与他的蹼击掌。中原中也愣了愣,贴在它黏滑的体表附耳去听,精致的眉心都皱成了一团。


不多时,人鱼慌乱地回到水池,向年轻的研究员喊道:"太宰!噗呲好像生病了。"


玻璃墙内所有的水被排放了出去,研究员先生穿着白色的实验服,戴着一副橡胶手套站在高高的架子上,用工具撑开海怪的眼皮仔细检查。


"它怎么样?"中原中也趴在海怪的一条触手上张望,太宰治的表情有些凝重,没有立刻回答他,半响后从梯子上下去把人鱼抱出水箱,摘掉自己沾满海怪体表粘液的手套,捧起中原中也的脸与他对视。


"中也,你需要做一个选择,"研究员说:"K6717的状态不是很好,它本身就生活在深海区,和你与人类相似度极高的生理结构不同,离开大海太久会导致它的内脏器官逐渐衰竭,对陆地生态产生排斥反应。"


人鱼似乎没明白他的话,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太宰治继续道:

"K6717的存在是个秘密,它本就是这场研究的附属物,它是为你而来的,所以中也... ...你希望它留下,还是回大海去?"


实验室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原中也张了张口,想对太宰治说他要和噗呲一起回大海去,却发现人类在恐惧,长而密的睫毛微颤,琥珀糖浆一样的眼睛流淌着苦涩的味道。他的手托住自己的脸颊,没有了熟悉的热度竟比他的鳞片还要冰凉。


他还听见了太宰治的心跳,一声一声,激烈的急促的,像是悲鸣,想要被自己听清。


"太宰,你说噗呲是附属品,"中原中也说:"可是你也从来没提起过,我在这场研究中是什么,人类想得到什么,又想要我成为什么。"


太宰治把嘴唇贴在他耳侧,像每一次拥抱一样,紧紧把人鱼搂进怀里。


07.


噗呲被送走了。


中原中也并没有犹豫很久,相反,他甚至干脆到令人怀疑野兽并没有感知悲伤与不舍的能力。但太宰治知道人鱼不快乐,他把身体漂浮在水中蜷缩着,像在模拟仍被海怪保护着。这是他离开大海以来从未出现的状态,太宰治不免猜测,中也对海中的一切生物包括人鱼并没有太多感情,恰恰相反,他可能会因为畸形和过于强大而被畏惧并且遭受排挤,而那只与他一样强大而孤独的海怪,才是中原中也与大海相连的唯一脉络。


太宰治没有试图去安慰他,他在精心准备着中原中也的午餐,研究员将新鲜的肉馅剁得足够细腻,与鲜虾和海肠揉合在一起,加上香料浓郁的调味,用擀得很薄的面衣包裹起来煎炸得酥脆,色泽金黄勾人食欲。中原中也已经一周没有吃下饭了,太宰治希望自己亲手做的食物人鱼会喜欢。距离物种博物馆建成只剩下三个月的时间,储藏室中余下的空格寥寥无几。


等中也恢复进食,太宰治准备告诉他自己的计划。正如送走K6717那天,面对中也的问题自己所承诺的:


"人类什么都不会得到,中也,你会自由,然后和我一起逃出去。"


太宰治眼睛弯起漂亮的弧度,这一切比他想象的还要容易,只需要再忍耐三个月,研究所——海怪——物种博物馆,一切都会消失在他们的生命中,他会带着人鱼去一个崭新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找到的地方。


那一天到来时,才是他和中也的诞生日。


食物熟了,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气,太宰治把一只只金黄的煎饺摆进餐盒码好,合上盖子时他突然想起中也闷闷不乐的表情,思索片刻后把它们重新夹出来,像在网上看到给不爱吃饭的孩子准备趣味餐的家长一样将煎饺摆成卡通章鱼的形状。


中原中也果然很吃这一套。被哄骗着从水箱出来的人鱼原本还趴在台面上耷拉着尾巴,在太宰治像变戏法一样打开盒盖以后眼睛蓦然一亮,一向疲于应付柴米油盐只知道摆弄没有温度实验器材的研究员这次下足了功夫,太宰治眨着眼睛,语气松软地向人鱼在撒娇,他说中也我为了做这些辛苦了很久呢,剁馅料的时候还不小心切到了手指,不信你看伤口还在流血,哎?中也要帮我舔舔伤口么,我很开心哦... ...明天也会做美味的食物的,中也都要全部吃掉。


中原中也耐不住磨,吃光了太宰治带来的东西,最后他抱着一杯牛奶中肯地评价:"调味有些重,太咸了,"然后他对上太宰治一副期待夸奖的表情,只好移开视线不情不愿地补充:"好吧,还不错,你不要这么看我。"


夜里,太宰治在实验室和人鱼一起看电影。中也很喜欢科幻纪录片,近四层楼高熄了灯的宽大空间内,影片的光微薄一层镀在他身上,他会突然指着屏幕告诉太宰治,这种人类以为自己杜撰出来的生物他曾在大海中见过,并不叫这个名字,不会吃人也没有那么凶,大部分时间内躲在沙子里,爱吃海藻还异常胆小。中原中也还说,等离开实验室的那一天他会去捉一只,带给太宰治看。


他们一晚看完了三场电影,等待冗长的片尾曲尾音落定,中原中也才看向年轻的研究员说:

"会很疼,对么。"


人鱼是一种非常聪明的生物,事实上以人鱼的年龄标准来中原中也不过刚刚成年,残忍与傲慢的天性尚不明显,甚至言行还沾着些孩子气,但他似乎总能看透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研究员的心思,太宰治不舍得提,所以他来做说破的那一个。


太宰治亲了亲他的眼睛,"我会减少痛苦,如果难受,中也可以咬... ...嘶——"

人鱼果然不懂优雅谦让,扑了过来把太宰治压在地上,恶狠狠地冲脖子咬了下去,上次的伤口还没好全又被獠牙再次穿透,雪白的绷带撕扯成了锯齿状的布条,沾了血四处散开,像烂熟的浆果压折枝头坠落,甜腻的果汁飞溅。


太宰治疼得眉心直跳,被逼到不得不扒掉那张完美无瑕的皮,他用力钳住人鱼的腰身闷笑一声,动作粗鲁地翻转了姿势,人鱼疯狂甩动着尾巴,地上流了一滩腥甜的液体。


太宰治拨开鳞片,埋身进去,"我向上帝发誓,亲爱的,"他咬住人鱼耳朵上的肉膜,掺着笑的粗重喘息满是疯狂的味道:"不会比现在这个更痛苦了。"


08.


出去的方法并不难猜,人鱼无法做到的事,对人类却是轻而易举的。


太宰治集齐了中原中也所有器官的数据,模拟出一模一样的人鱼外壳开始进行塑化处理。等他将那个标本连同人鱼种族在地球上留下的所有记录送上轮船运往大海,人类的目光聚焦在物种博物馆时,不会有人发现在如此普通的一天,有一个年轻的研究员带着陌生的少年从这座荒凉偏僻的研究所离开,吵吵闹闹地去了他们的新世界。


为此,他需要磨去中原中也狰狞的骨刺,割开他美丽畸形的尾巴,让他能够穿上足以蔽体的衣服像真正的人类一样走在自己身旁而不引起任何人怀疑。


太宰治要亲手"杀"掉地球上最后一条人鱼。


今天研究员先生准备的的午餐是海鲜浓汤拉面,主厨对味道的把握还不够娴熟,过于浓郁的香料调味遮掩了汤底本身的鲜甜,人鱼味觉灵敏被呛得直皱眉,勉强在太宰治期待的眼神中闭着气咽下最后一口汤,英勇就义一样向手术台上一趴。


"要割就快点,笨蛋太宰,你不会手抖吧,"中原中也不信任地扫过太宰治包裹在橡胶手套里那双修长漂亮骨节分明的手,"你不行的话不要怕丢脸,我可以自己掰掉。"


太宰治眉尾一挑,勾唇笑了,他把注射器中的气泡排空,按住人鱼瘦薄的肩胛骨,针头挑开鳞片的缝隙探进去,俯身用嘴唇亲昵地磨蹭中原中也的后颈。


"中也,你知道么,"太宰治推下注射器,温柔道:"你在质疑世界上最稳的一双手。"


不知道是麻醉剂发挥作用如此之快,还是太宰治的吻太过恶心,人鱼只觉得全身都麻了,瘫软在手术台上任人宰割,他余光瞥见研究员拿出了一柄闪着银光的手术刀伸向自己的脊背,而后便被一条绷带蒙住了眼睛。太宰治没有骗他,麻醉剂几乎让他感受不到痛苦,但依旧能清楚的知道脊椎处的皮肤被剖开,把坚硬的骨刺一根根打磨去时甚至发出了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响声,他想睡过去,意识却异常清醒。


"中也,睡着了吗。"人鱼把脑袋埋在手臂里没说话,太宰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上的动作,继续道:"你听过小人鱼的故事么?"


"我讲给你听好吗。"太宰治声音低柔缓慢,没得到回应但是自顾自地,像是在吟唱着一首摇篮曲。


人鱼的呼吸声逐渐平稳,舒缓了紧绷的肌肉,随着故事落幕陷入沉睡。漫长的安静后,研究员缝好最后一针,人鱼原本可怖的脊背变得光滑,仅是留下了一道笔直的、渗出血液的线,从后颈蔓延到腰椎没入鳞片,两侧用细细的丝线交叉缝合起来,像是贵族小姐们礼裙背后的束带。


太宰治顺着缝合的纹路逐一吻过,"中也,"他说:"你不会变成泡沫。"


麻醉过后的几天中原中也有些嗜睡,太宰治给他涂了止痛的药物,疼痛被稀释了大半,但是人鱼的复原能力很强,缝合口新生的组织泛起难耐的痒,太宰治不让他用指甲去抓,把中原中也上半身扣在臂弯,顺着他畸形的尾巴摸索里面的骨骼。研究员检测过中原中也的DNA,他比起正常的人鱼与人类的相似度要高,但怪异的是他的外形和人类的区别却更大。太宰治猜测过中原中也是人类与人鱼结合诞下的后代,因为基因的强融导致了畸形,但中也没有任何和父母相关的记忆,人鱼是独居动物,除了伴侣彼此间并没太多联系,而中原中也也仅是在幼年期受过几位年迈的人鱼的照顾,身世更无从查起。


但太宰治并不在意,对他来说"中原中也是什么"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他在意的只有这一切给他和中原中也的未来带来了什么———比如畸形的尾巴中用肉膜粘合在一起的两条腿,完整的健康的,甚至比人类要完美有力得多。


尾巴的手术要比脊椎上的骨刺切除困难,太宰治为此做了细致的方案,为了避免中也产生应激反应,手术开始时已经是背部缝合口拆线后。人鱼最近胃口很差,似乎对调味重的食物和香料极为抵触,几日前他吃了太宰治做的海鲜咖喱吐得天昏地暗,之后几天都没有吃过东西。直到距离物种博物馆的建成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尾巴的切割手术前太宰治说需要补充体力,哄着他喝了一碗海鲜粥,粥的味道不算好,大抵是太宰治忙于制作那具用来代替他被收藏进博物馆的标本和帮人鱼复健,很久没有空闲去采集新鲜食物,粥里的食材透着一股速冻后的味道。


比起前一次的手术,这是一个更为痛苦漫长的过程,年轻的研究员花了两周才完成,手术很成功,除了两侧覆满的鳞片,中也看上去和人类并无不同,他脚的位置是与手相似的两只用骨刺和肉膜相连的蹼,人鱼不习惯用曾经作为尾尖的部位站立,太宰治便每天抱着他的腰教他行走,太宰治仔细看过中也切口的愈合情况,发现人鱼的尾巴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作为两条腿痊愈,而是以缓慢的速度重新粘合在一起,就像中也的身体在抗拒变成人类那样。


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出逃,太宰治想,只要能以行走的方式离开人类的视线,他会带着中原中也去一片无人知道的岛屿,然后他们将在海边生活下去,而中也的尾巴也会恢复成原本的模样,之后他生命中的每一天都会用来亲吻人鱼的鳞片,他会告诉中也自己有多爱他的尾巴,这比任何一条人鱼的都要美丽。


距离物种博物馆开馆还有三天时间,太宰治收到了博物馆传来的邮件,告知他两天后的傍晚货船将停在距离研究所最近的港口,研究员需要将储蓄在这座研究所,关于人鱼种群残存在地球的全部都转移到这艘船上,然后它会和那艘乘载着物种博物馆的第一批来客的游轮在次日一同抵达,布展的过程会作为盛大开馆典礼的一部分,向观赏者娓娓道来一个古老种族的落幕。


但是本该作为这场盛典的两位主角显然不太在乎———


逐渐习惯行走的人鱼被研究员揽在怀里,一步一步引导他,像在邀请一支舞蹈。亮着邮件的的电脑页面扔在一旁无人问津,在太宰治看来,那不过是他和中也逃向新世界的一张船票。 


"唔,中也怎么走路像内八字大小姐一样,"太宰治垂眼笑眯眯地逗他的人鱼,"难道还有我没发现的秘密么,中也其实是雌性人鱼?"


中原中也没说话,狠狠踩了心情愉悦的研究员一脚,太宰治疼得呲牙咧嘴,但是他以吻报怨,丝毫不和坏脾气的人鱼计较。


中原中也被亲吻到近乎疼痛,他从没见过太宰治这副模样,在他与人类短暂纠葛在一起的一年时间里,年轻的研究员总是自制而游刃有余的,现在却言行举止好似人类儿童,甚至看上去有些蠢。他像从未尝过甜,却突然被塞进了糖果罐一样,在小心翼翼的试探后终于确认这是属于自己的,才欢喜地开始计划每一颗糖。


太宰治说都怪中也,明明自己也才一小只,还要嫌弃我的休息室小,我花了大价钱在岛上买了房子,但是恐怕以后都要中也捕鱼来养我啦。


中也会捕鱼么,和以前粗鲁地用骨刺穿透直接吃掉不同,要保持完好带回家才能和爱人一起享用。


他又问中也人鱼有没有认证伴侣的仪式呢,如果没有的话,要按人类的方式来,中也要为我穿上婚纱或者白无垢。


太宰治贴在他耳边说,中也爱看的电影光碟我已经放进了旅行箱,离开那天我会叫来那个新来我手下实习没多久的研究员,杀掉他把尸体用药物溶掉,他和中也身形相似,我会给中也打扮成他的样子,穿上他的衣服。


等我们走到研究所门口,你会看到很多看守和通着电的眼睛,看守会问太宰先生好,然后接过我手中的行李箱放上检测带,放心,最难缠的老东西们那时已经坐在开往物种博物馆的船上,中也只需要相信我,然后跟在我身后就好。


太宰治声音有些颤抖,他问中也相不相信平行时空,如果存在的话我一定会更早更早的找到你,那个世界的中也还会是人鱼么,或是人类,是妖怪?


问罢又嘲笑自己臆想,他亲吻着人鱼的鳞片,说中也是什么都好。


人鱼被他逼得无法完整说出一句话,蕴了水汽的眼睛好像创世初的海洋,那里原本不存在任何一种生物,后来有人溺水,于是有人知道原来海水是咸涩的味道。


09.


夜晚的港口有海风吹过,卷起的空气清凉发涩。今晚它将迎来一位特殊的客人,为此停运了其他船只,只有一艘巨大的货轮停靠在岸边安静等待着。货船上下来的只有驾驶者和几名接收藏品的馆员,他们知道自己的工作量不会太大,因为这支即将被收藏的古老种族并没有在地球上留下太多东西,它们被没有一丝浪费地吞入腹中化作养分,只剩下一段短暂的屠杀史、几串基因,据说还有一条被做成了标本的畸形人鱼。


一位年轻的海员第一次接受这种机密任务,他比身边西装革履的馆员都要兴奋,他的祖祖辈辈都生活在海边,仍记得几年前人鱼屠杀最盛时的场面,所有人都像被蛊惑了一般,他们看不见渔网中成千上万与他们相似的脸和绝望的哭嚎,闻不到翻涌的血腥,一切都好像被欲望美化了,只剩下满眼璀璨的财富,和掠夺来的健全。


海员心中咂出一丝后怕,又觉得有些可惜,他抽着烟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馆员,"嗨,你吃过人鱼肉么?",不等对方回答他又感叹道,"我见的倒是不少,可惜了,最开始害怕死活不敢吃那玩意,看到别人吃只当他们都他妈疯了... ...你想什么人才会在看到和自己长一样的东西先想着上去啃一口尝尝功效的?"


他愤愤地:"那他妈不是畜生么,我肯定不敢的,我可是正常人!不过吧... ..."他抖了抖烟蒂,喉咙滚动道:"后来看别人吃什么灾病都好了才知道是好东西,但那时候就都被那些有钱人垄断,一口都吃不到了!朋友你说!我也算善良吧?算善良吧!善良人就是抢不上好东西,该死的———也不知道那第一个吃人鱼肉的怪物怎么样,没死肯定发财了吧?我说,他不会就在那艘接了第一批游客的船上?那可全是大人物——要是他在我明天一定看看这畜生长什么样!"


"好像没有吧,"有一位年轻些的馆员犹豫地扯了扯系的太紧的领带小声说:"你说的应该是在世界报上发那篇人鱼研究价值报道的人?我知道的不多... ...听我同事说那个人当时还是个学生... ..."


"学生?!"海员瞪大了眼睛,一时失语:"那、那么小就敢吃长得跟人一样的东西?我的上帝... ..."他眨了眨眼睛,想继续骂些什么又觉得语言贫瘠,最后默默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


年轻馆员大概是等得久了,不如身边的年长人有耐心,忍不住去接他的话:"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也可能是误食?不过他似乎什么钱都没要,不知道和大人物们商量了些什么,一毕业就... ..."


"闭嘴,安静!"他身边一直沉默着向远处张望的中年馆员突然身体前倾,拉扯住他低喝一声,表情诧异地向来车处看了又看,有一辆印着研究所标志的车缓缓停在港口,他知道这是他今天要迎接的对象,但是令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打开车门下来的人———


并不是计划中来自研究所的普通管理员,而是一个身姿修长的俊美青年,只见他从车里抱出一个用白色外套包裹住的,远远看过去隐约是一个人,青年的动作已经足够小心,但是还是有几缕耀眼的发丝垂落,被他温柔地掖回外套里。


年长的馆员回过神以后顾不得叫上身边的年轻人们,快速跑过去向对方鞠躬行礼。

"太、太宰先生,您怎么亲自来了,我记得您之前说是让别人... ..."话说到一半,他对上了青年的眼睛,打了个冷颤,要说的客套话忘的一干二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没有承载着任何情绪,死海的水与之相比都显得馥郁多情。


青年没有说话,打开后备箱,里面有七只沉重的黑色行李箱。他低头看向怀里抱着的东西时才终于舍得酿出一潭温柔,中年馆员战战兢兢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瞥到露出外套的一截覆满银蓝色鳞片的尾部,心中疑惑又了然———这大概就是那条畸形人鱼的标本,它的确如太宰先生之前承诺过的一般,柔软鲜活,仍像一条生命。


太宰治目光没有从怀里的人鱼身上离开,对中年人说:"箱子里是其他藏品。"


"好、好,"见对方丝毫没有把怀里人鱼交给自己的意思,男人试探道:"您是准备和我们一起去么,那我现在... ...把藏品拿去做安全检查?"


年轻的研究员眼也不抬,声音平淡:"我在里面藏了人鱼落幕盛典的惊喜,或许——你希望比客人们更早欣赏它?"


中年馆员脸色变了变,露出一丝恐慌,他连声拒绝后把箱子分给迟来的年轻馆员们眼神示意,跟在青年身后走上货船。


船舱的门关闭,货船启动,发出低沉的嗡鸣。太宰治的七只行李箱摆在床底,为了安静他选择了货轮最底部的房间,房间紧压着水平线,脚下是货轮巨大的油箱。


太宰治抱着人鱼侧躺在床上,撩下外套的领口,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没有太多生气,他叫了声中也,于是人鱼睫毛颤了颤,睁眼看他,瞳孔涣散却依旧清澈,缓慢地聚焦后目光凝聚在太宰治脸上,中原中也抬起唇角,露出尖锐的獠牙,像是恶作剧成功一样冲他一笑。


"你已经不生气了么,有点无趣。"


太宰治没说话,低头咬住他嘴唇,直到尝到血的味道。


昨夜在他已经筹备好出逃的一切,只需要牵着人鱼的手光明正大走出研究所,他说研究所门口转弯处有一个老爷爷,在卖味道不错的苹果糖,自己会给中也买一只,甚至准备好了零钱放在口袋里———那时,中也也是这样笑的。


中原中也说,太宰治,人鱼有很多秘密,人类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太宰治愣了一瞬,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微僵。中也,比如呢。


比如人类不肯浪费任何一块人鱼肉,整整四年来,竟然没有一次认真研究过人鱼的死亡。人鱼是极爱美的生物,它们的死亡是缓慢的,会从里向外慢慢腐烂掉,烂到最后像一只死匣子,只剩下美好艳丽的皮囊。


中原中也上扬的眼尾满是挑衅的味道,说太宰治,你猜我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开始烂掉的。


你猜我为什么一开始没有把准备作为食物的噗呲吃掉。

其实我吃过的——我没有家人,所以人鱼的秘密,我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吃掉了它一条触手后才发现我烂掉了一半肾脏,有条年迈的人鱼用它的肉救了我,它说如果我需要朋友,就去认识一只海怪吧,人鱼和海怪只能成为朋友,作为海洋中最古老的两种生物,捕食对方会带来死亡。


中也皱着漂亮的眉毛嫌弃道,太宰治,你为了掩盖噗呲的味道在食物里加的调味和香料味道真是烂爆了,让我想起你为了掩盖药物的味道故意放到腐烂才喂给噗呲的那些鱼一样。


人鱼终于赢了一次这个狡猾的人类,反将一军的喜悦还没感受到,又撇撇嘴手足无措地胡乱亲吻太宰治的眼睛,他说太宰治我们只是扯平了,你不要露出这种好像被欺负了的模样,你看,你已经知道了我所有秘密,我对你却毫不知晓。


就像我不会问你为何那样年轻就在研究所身居高位。


我不会问你靠什么得到这么多的敬畏和信任,以至于你口中难缠的老家伙们如此轻易就将整个物种博物馆的筹备、将我交到你手上。


我也不会问你吃了哪一条人鱼。


中原中也说,太宰,我是相信平行世界的,在那里我们会更早更早地相遇,我会牵着你的手逃出去,我会吃到苹果糖,我会看看那座岛,和你花了大价钱买的房子,我还会让你见见科幻纪录片里的生物,带回新鲜完整的鱼,我会穿上婚纱、或者白无垢——


我们不会再被困于任何一座高墙。


10.


通体透明的方形建筑像一座水晶棺,伫立在日出时倾洒阳光的海面上,一艘巨型游轮的甲板上立着十几架正向全世界网络实时转播的摄像机,西装革履的人们向远处张望。


终于,一艘货轮远远驶来,在博物馆一侧停靠。人们屏住呼吸,等待着船员们抬下珍贵的藏品和那只畸形的人鱼标本,再由最优秀的讲解员讲述人鱼种族短暂的历史作为开场。但被万众瞩目的货船迟迟没有动静,终于在人群开始忍不住窃窃私语,博物馆的馆长准备上前查看时,舱门打开了,放下了一条通往博物馆走廊。


人们屏住呼吸,却在看清缓步走下来的青年时爆发了更激烈的讨论。


"太宰治?你不是说你不... ..."有来自研究所与他相熟的几位年长学者诧异地喊出青年的名字,继而他们又才看清对方怀里抱着的东西,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了,是那条畸形人鱼。


"太宰治,你搞什么!不要扰乱开馆礼!"有人冲他叫嚷。


"是换了新花样么,看上去比原定的计划有趣。"有人乐在其中。


"太宰治?他就是那个四年前在世界报上发表报告的学生?"有人旁观。


"他为什么把标本抱在怀里?喂喂、看上去还是活的,是要拍卖么,底价多少?"有人参与。


博物馆馆长反应过来,脊背冰凉地向青年跑过去,在人群与摄像头的死角表情难看地低声说:"太宰先生,这种惊喜您可没和我商量,这可是全球直播啊,您... ..."


青年没有看他,抱着人鱼从他身边走过去,站定在方形建筑前的平台中央,那里有原本为讲解员准备的麦克风。


他低咳了一声调试音量,人群屏息,恢复了安静,将目光投掷在抱着人鱼的青年身上。


"女士们,先生们。"太宰治开口了。"欢迎来参观人类第一座物种博物馆的开馆典礼,我是太宰治,人鱼物种的发现人,与这座博物馆所有藏品的收藏者。"


"各位一定好奇,我为何出现在这里,"青年顿了顿,收紧了怀抱,嘴角勾起无奈又苦涩的弧度:"事实上在昨天的这个时候,我仍在计划一场与我的爱人——地球上最后一条人鱼的出逃。"


青年的这句话引起了轩然大波,甲板上安静的听众在几秒的呆滞后猛地沸腾起来,有人起哄、有人辱骂、有人作呕、有人尖叫。


太宰治似乎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他沉默了半分钟的时间,而后曲起手指弹了弹麦克风,刺耳的回音后人群安静下来,他们神色各异地,期待这个俊美的年轻人说出更背德的秘密。


"但是我的爱人实在太过任性,他付出了很大很大很大的代价,对我进行了报复性的恶作剧... ...抱歉,过程无法一一赘述,总而言之,我来到了这里,为各位准备了一场绝无仅有的开馆典礼。"


"我将讲述我所知道人鱼种族在人类文化中留下的短暂痕迹,与众人所不知的,关于人鱼的秘密。"


所有人都知道,青年在进行一场多么疯狂的世界演讲。或许是他过于赏心悦目的外表,或许是他像被海水洗涤过的声音,或许是人们再也无法在他身上找到任何一种弱点和恐惧,或许是每个人心底关于窥探痛苦的欲望。


没有任何人来阻止他。


"人鱼第一次出现在人类视野是在四年前的今天,四月二十九日世界报头条,我发表的一篇关于人鱼的栖息地与其药用价值的报告,"太宰治平静到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事:"在之后的一个月,人类根据报告中栖息地的位置纷纷发现人鱼的身影,这是一场灭绝的开始。"


在接下来短暂的十几分钟里,青年用一组组庞大的数据,来向听众讲述了一个古老种族的出现到灭亡,几千平米的场地没有一丝喧闹,只有海风,与青年干净的声线,通过麦克风和摄像仪传递给地球上的每一个人。


"至此,是人类本就了解的,却了解得并不是那么清晰的事实,而接下来,我将告诉你们一些不那么众所周知的事。"


青年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


"人鱼体表最坚硬的鳞片硬度为10+,超过了自然界硬度最大的物质钻石,人类无法用任何一种物质为之命名,这是一种远高于地球现存文化的恩赐。"


"人鱼是相当忠贞的生物,他们漫长的一生只会拥有一位伴侣,在被人类发现之前,他们约有一半的数量会以殉情作为生命的终止。"


"人鱼是一种极爱美的生物,他们的死亡是此内而外的,大海会永远保护他们留下的美好艳丽的皮囊。"


"人鱼可以通过尖叫发出一种独特的声波,可以杀死他们附近的一切生命,但是这四年里,人类没有听到过任何一声人鱼的尖叫。"


"每一条人鱼都有名字。"


"人鱼的基因与人类的相似度最高可达99.7%。"


"最后一个秘密,这不是自然界司空见惯的捕食,这是一场全民参与的物种屠杀。"


地球似乎从来没有如此安静过,就好像几十亿年前她仍被纯粹的蓝覆盖着,太宰治低头吻了吻自己怀中的人鱼,他贪眠不肯睁开眼睛,但是亲昵地向自己胸口蹭了蹭。


于是青年把他抱得更紧了,他抬头看向沉默的听众。


"现在,女士们先生们,你们可以选择默哀三分钟。"


"我宣布,开馆典礼正式开始———"


话落,年轻的管理员抱着他的人鱼走到台面边缘,人们只捕捉到了雪白的衣角和一道流光溢彩的蓝色,包容了一切的海洋就将其吞没。


沉默。


一。


二。


三。


轰——— 


11.


几百英尺之上的海面传来了震耳欲聋的轰鸣。


但那已经和研究员与人鱼再无干系。


关于人鱼种族的所有故事,将会和那条成为物种博物馆的畸形人鱼,与他的爱人一同奔赴海底。


太宰治亲吻着人鱼,竟不觉得难以呼吸。


他有一个绝不肯告诉人鱼的秘密。


他想起十八年前的海难,溺亡的尸体,和巨大的章鱼。


他想起喂到嘴里的肉,海蓝色的眼睛,和责备的声音。


"噗呲!你刚才把船撞翻了!我说过你不能靠近海面的。"


"嗯?这个小小的人类竟然还在呼吸。"


"我割一块肉喂他试试。"


"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等等,我把他送到岸上就回来。"


"不要告诉人鱼!"




"这是秘密。"








                                                                    End.






感谢阅读,是一个关于新生的故事,我爱所有可能性的他们。

给干部过的第三个生日了,最亲爱的中原中也,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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